（接上次文章）

三十四. 暗流涌动的南京国防部会议

1948年11月28日上午，江苏南京，国民党国防部小型会议室。

一间不大的房间里，蒋介石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身上的军装很笔挺，一尘不染。他虽说极力想保持情绪镇定，但还是挡不住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丝丝愁容。

杜聿明站在他身前，正滔滔不绝地和蒋介石说着什么，蒋介石眼神发呆地看着他，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作为国民党军最高统帅，蒋介石对眼下的战局忧心忡忡，自己的几十万嫡系精锐在徐蚌地区被共产党捆住了手脚，完全动弹不得。尽管如此，他对自己的大军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蒋介石

毫无疑问，现在的蒋介石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他觉得徐州“剿总”的这帮家伙一个个都他妈心怀鬼胎，无数次地怠惰因循以致贻误军机。总司令刘峙简直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废物，杜聿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说老蒋怒火中烧，但眼下面临这样的严峻局势，自己也决不能对将领表露出任何不满，如果这个时候和下属闹了情绪产生分歧，那高兴的就是共产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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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不久之前，国民党国防部刚进行了一场沸沸扬扬的军事会议，南京的高级官员们悉数到齐，此次会议的主题就是要讨论将徐州的三个机械化兵团撤出，解救在双堆集被围困的黄维兵团，再和他们合兵一处与共军决战。这一计划用八个字简单概括就是“放弃徐州，出来再打”。

国军精锐部队

这场会议一开始，就依照惯例由国防部作战厅长郭汝瑰报告作战计划。

郭汝瑰当时说：“目前共军在宿县南北两面皆为坚固的纵深工事，我徐蚌各兵团攻击进展迟缓，如果我军继续攻击，抗日持久的硬碰硬指挥徒增伤亡，不可能达到与黄维兵团会师之目的。建议徐州主力部队经双沟，五河与李延年兵团会师后西进，以解黄兵团之围。”

面对郭汝瑰提出的这种作战方案，在场的国民党军官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质疑。他们质疑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按照他提出的路线撤退，徐州的三个机械化兵团就要经过苏中地区的河网水系地带，那将会受到河道沼泽的重重阻碍，到时候人困马乏，武器辎重停滞不前，大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要傻傻地坐在那里等着共军来消灭吗？

老年郭汝瑰

坐在一旁的杜聿明当时看了看郭汝瑰，随即低头发出了一声带有嘲弄的浅笑。杜聿明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怀疑郭汝瑰是中共特工了，他这种撤退方案无疑是要把徐州的几十万大军逼上绝境。

杜聿明虽然觉得很无语，但他还是忍不住，不禁对郭汝瑰发出了质问：“在这样河流错综的湖沼地带，大兵团如何运动，你考虑过没有？”

顿时，会场一片哗然，与会众人开始了乱糟糟地大吵大嚷。

有人反问杜聿明：“左翼打不得，右翼出来包围攻击如何？”

还有人说：“杜长官，您既然觉得郭厅长的方案不行，那依您看该怎么撤退呢？”

面对大家的质问，杜聿明看了一眼郭汝瑰，沉默不语。

当时也在会场的国民党军总参谋长顾祝同仿佛看出了杜聿明的心思，于是向老蒋提议暂时休会，并让杜聿明到蒋介石的小型会议室密谈。

蒋介石（左）与杜聿明（右）

这大概是蒋先生保持了多年的习惯，国民党军政大事的重要决策往往不是在国防部会议厅拍板，而是在一种极为私人的场合与自己的心腹大将密谋商定。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杜聿明一来到南京就向顾祝同宣泄了心中的不满情绪：“原来总统许诺我增加三个军的兵力，为何现在连一个军也没见到？弄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形成了骑虎难下的局势。”

顾祝同当时也觉得很为难，坦言杜聿明不了解情况。国军在徐蚌战场处处受到牵制，一切可行的办法都想了，本该抽调的部队一个军也调不了。他还说按照老蒋的意思，现在也只能放弃徐州然后撤出来再打了。

“明知道兵力抽调困难，那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和共军打这一仗呢？虽然目前从徐州撤退的问题不大，但是既然要打，那就不要撤；既然要撤，那就不要打，而且绝不能犹豫再三呐。”杜聿明对顾祝同如是说。

何应钦（左一）和顾祝同（左二）

偏偏这种时候何应钦也走进来裹乱，他惊讶地对杜顾二人说道：“什么？难道就不能打了吗？！”根据杜聿明事后的描述，何应钦当时的神态举止是有些慌乱的。

杜聿明叹了口气，随即袒露真言，向他们二人陈述了自己盘算着的理想撤退路线。

......

现在，在蒋介石的小型私人会议室里，杜聿明在休会后正式向老蒋提出了这个和郭汝瑰完全不一样的撤退方案，即不能让徐州的主力部队沿东南方向双沟一带的水网地区撤退，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应先让黄维兵团牵制住中原野战军，而后三个机械化兵团从徐州西南方向的萧县，永城方向撤出，经蒙城到达涡阳，阜阳地区，然后再迂回东进，直插中野共军侧背，以解黄兵团之围。万一徐州各部队打不动，那就只能求得自保，牺牲黄维兵团了。

两种撤退方案

蒋介石最终应允了杜聿明的方案，他在之前曾要下属给黄维空投一封信严令他突围，看来这封信也没必要送了，要是送了这封信，徐州主力部队估计就不会愿意出来了。

就和上次徐东战役时与顾祝同商议作战决策时一样（详见《血染淮海（五）》），杜聿明仍然提出：刚才商议的撤退新方案不能在今天的国防部会议上公布。

因为这次和上次相同，郭汝瑰依然在场。

三十五. 袖手旁观的桂系军阀

就在南京国防部对徐蚌战场接下来的部署悬而未决之时，远在湖北的第十四兵团司令官宋希濂接到了两份上级的电报。这两份电报一份来自南京的蒋介石，一份来自武汉的白崇禧，电报内容居然出奇地相似，都是让宋希濂立刻到他们那里去一趟。

宋希濂已经猜到了，这两人虽然电报内容完全一样，都是叫自己去面见他们，但是他们的意愿是相反的。眼下战场局势十分紧张，黄维兵团被围困，徐蚌两路夹击进展迟缓，老蒋自然是叫宋希濂带着第十四兵团增援徐州。而白崇禧绝对不会同意此举，因为就目前的战场态势而言，蒋介石兵败是早晚的事，白长官才不会跟老蒋在徐州一起瞎胡闹。

黄埔军校校草——宋希濂

宋希濂的第十四兵团虽然隶属于华中“剿总”，在战斗序列上划归白崇禧指挥，但他本人却是苗根正红的黄埔一期生，而且宋希濂和桂系党羽没有任何关系。不仅如此，宋希濂还因为极其英俊的相貌被后人称为“黄埔校草”，他优秀的军人风范加上俊朗的外形，让蒋介石这位看重下属颜值的领导非常赏识，被誉为受宠不输胡宗南的得意门生。所以，此时的宋希濂虽然人在白崇禧身边，但他骨子里仍旧是那个对老蒋忠心耿耿的“鹰犬将军”。

因此，宋将军对老蒋命令的态度与之前的黄维是一样的。于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服从命令带着十四兵团增援徐州。不过不能直接去南京跟老蒋接洽此事，这属于越级上报，他和老蒋中间还有一个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呐。

所以宋希濂必须得先去武汉，反正白崇禧也给他发了召见的电报。

从左至右：何应钦，蒋介石，白崇禧

1948年11月底，湖北武汉，华中“剿总”司令部。

在一间办公室里，宋希濂如约见到了白崇禧。随即宋希濂跟他汇报完常规事务后，白崇禧特意把其他人支开并带上门，开门见山地跟宋希濂谈起了目前徐蚌战场的局势，宋希濂也跟白崇禧谈到了老蒋要让他带兵增援徐州的事情。

就像宋希濂之前预料到的一样，白崇禧对宋希濂的嘱咐很简单：“宋司令官，你此次去南京面见蒋总统，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打消调兵的念头。如果总统不听劝，仍然一意孤行，你就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干脆直接把这事儿拖黄了算了。”

然而这个话说出来以后，白崇禧当时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宋希濂很有可能不会照自己的命令行事，而且还会把自己方才对他的嘱咐向老蒋和盘托出。

桂系大佬白崇禧

白崇禧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宋希濂是老蒋放在华中“剿总”制约自己势力的一张王牌。自从桂系同僚李宗仁当上副总统之后，蒋介石就立刻解除了白崇禧的国防部长之职并只让他主政华中，还派了宋希濂这个黄埔心腹过来监视自己。所以他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跟宋希濂把话说得太突兀了。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已经无法挽回。

“看来这次难免又要和老蒋大吵一通......”白崇禧叹了口气想着。

果然不出白崇禧所料，宋希濂一到南京，立即马不停蹄地奔向蒋介石的官邸，对这位他心目中一直仰慕的敬爱校长逐字逐句地汇报了白崇禧的居心叵测，就连白崇禧在说这番话时的神态举止也被宋希濂描绘得淋漓尽致。

听罢，蒋介石被气到不行，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因为老蒋作为国军最高统帅，是可以直接越级命令宋希濂率军增援的。于是老蒋给宋希濂下了死命令，叫他不要管白崇禧的态度了，立即率领第十四兵团火速开拔，增援徐蚌战场。

蒋介石检阅国军部队

所以这次白崇禧大意了，他显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黄埔军校尤其是黄埔一期毕业的国军将领，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坚定地站在了蒋介石身边，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拉拢不了的。

“哼......蒋介石要是没做过黄埔校长，他根本斗不过我。”白崇禧自言自语道。

白崇禧觉得，反正宋希濂那小子已经彻底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了，而且这次他预感到自己绝对要和蒋介石彻底翻脸，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于是白崇禧开始着手阻拦宋希濂增援徐州，他先是向华中“剿总”各部队发话，称没有自己的命令不允许一兵一卒开拔，违令者立刻军法从事；而后又扣押了长江沿岸的所有船只，严令他们不得离港，这使得宋希濂和他手下的官兵们只能望江兴叹。

民国时期的武汉港口

远在南京心急如焚的蒋介石对白崇禧的种种做法大为光火，但他一开始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联系白崇禧的好友同僚，让他们去对白崇禧婉言相劝，而白崇禧这次却一反常态，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架势，谁劝都不管用。他心里觉得反正自己都要跟老蒋翻脸了，还在乎这些世俗规矩干嘛？干脆把事情做绝，一了百了。万般无奈之下，蒋介石只得亲自给白崇禧打电话以总统的名义让他调兵。

然后呢……蒋白二人在电话里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

“正确的命令我执行，不正确的命令我拒不执行！”白崇禧在电话里明目张胆地跟老蒋叫板。

蒋介石本来就因为之前桂系首脑李宗仁当了副总统心里极其不爽，而现在同为桂系的白崇禧又他妈公然跟自己作对，于是心中隐忍了很久的不满情绪也开始了大爆发。之前老蒋为了维护党国统治不得已和桂系将领保持的一种表面上的微妙关系，从这一刻起全部土崩瓦解。

“娘希匹！全他娘的是群幸灾乐祸的家伙！”蒋介石气到吐血，直接把电话狠狠摔在地上。

自那以后，蒋介石和白崇禧就彻底撕破脸了。

蒋介石的总统就职典礼

在白崇禧和他的桂系人马看来，只要他们能背靠着云贵川三省并牢牢占据武汉，扼守这个九省通衢的华中军事重镇，全国战局就还大有转圜之余地。就算到时候共产党大军压境导致武汉沦陷，他们还可以保有西南半壁之江山。自古以来蜀道路途艰难，益州之地的群山环绕实为天然屏障，桂系人马可以在此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以图来日再战。

白崇禧不愧为“小诸葛”，这种带有些政治阴谋的战略布局，和当初诸葛亮在隆中为刘玄德谋划的霸业蓝图何其相似。把中国的西南作为自己的战略大后方，待到老蒋和共产党杀得两败俱伤之后，自己便可以堂而皇之地逼迫蒋介石下野，进而争取到美国援助用以据守西南对抗共产党，然后再与共产党平分天下，从而占据半壁江山......如此“完美”的战略设想，让桂系的大佬们觉得未来还可以大有作为。

毛泽东在与人会谈

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政治阴谋，是桂系军阀们一贯坚持的斡旋策略。以中国历史上发生过的种种权力斗争手段而言，此种谋划并不稀奇。当国共精锐在徐蚌战场死磕之时，白崇禧带着他的桂系人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坐山观虎斗，这一手如意算盘在他看来简直是天衣无缝。

但是这位群老奸巨猾的野心家们犯下了一个关键性错误：

他们太不了解毛泽东了。

上天要灭党国，区区一个“小诸葛”又能怎么样呢？

（未完待续）

附言：本文内容除历史史实论述外，均为作者原创，请勿抄袭。

《血染淮海》系列是连载战史纪实文学，文章在还原历史的情况下也有文学杜撰渲染，不喜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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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天津市